虞和钦与上海法租界内的莳薰精舍、开明电器厂

摘  要：虞和钦是中国近代科学中国化实践者、过渡时代的新型知识分子。文章在介绍虞和钦其人其事的基础上，考查他在上海法租界内的几处名曰“莳薰精舍”租屋，论说他在抗战期间留沪投身后防实业——筹设开明电器厂的创业历程，指出我国当今照明光源的龙头企业上海亚明灯泡厂厂名中的“明”字，向人们昭示，其源头之一的开明电器厂是不应被后世所忘记的。

关键词：法租界；虞和钦；莳薰精舍；开明电器厂

虞和钦（1879—1944）是中国近代科学中国化实践者、过渡时代的新型知识分子。晚年，他弃政回沪，置办开成造酸厂、开明电器厂等科学实业，并以他在家乡浙江镇海柴桥、北京西城、山西太原和北京西山置有的产权之居“莳薰精舍”名其在上海租住的寓所。

一、虞和钦其人其事

虞和钦，字自勋，仕（官）名铭新，1879年12月11日（光绪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出生在浙江镇海县海晏乡柴桥澹园（位于现柴桥老街协生弄、三和弄南边，后称“虞书房”，今属宁波市北仑区柴桥街道芦南社区，已拆除），因诗尊杜甫，被时人号为“宁波杜工部”，因1916年诗作《过居庸关》中有“空谷不田砂滚滚，乱山无树雪皑皑”诗句，有时被时人称为“虞空谷”；晚年寓公沪上，诗舞自遣，被尊为“虞老夫子”¹；因名其居曰“莳薰精舍”，被后人尊称为“莳熏先生”。虞和钦曾言，“曰‘莳薰’者，盖取滋兰树蕙之意，识素志也”²。可见，培育英才是虞和钦向来怀有的志向。因此，他在科学中国化实践中，也做了不少与教育相关的工作，如充任理科教员、编译科学教材，以另一种方式促进西方科学在中国的传播。

图1  晚年的虞和钦（虞哲谅提供）

虞和钦幼秉庭训，诵经读史，工诗古文辞；弱冠始志于西学，并先后在家乡柴桥、鄞城（今宁波市鄞州区）、上海从事科学传播与实业活动。1902年，他参加由蔡元培等发起成立的中国教育会，并应邀为爱国学社、爱国女校义务教授理科课程。1904年秋，为逃避清廷对“苏报案”余党的进一步追查，负笈东瀛，后在东京帝国大学（今东京大学）专攻化学。1908年夏学成归国，是年秋赴京参加游学生考试，在通过部试和廷试后，于1909年7月3日（宣统元年五月十六日）钦授翰林院检讨，分发到清廷学部就职，先后任学部图书局理科总编纂、游学毕业生部试格致科襄校官，并以“硕学通儒”资格钦选资政院候补议员。辛亥革命后，担任过北京政府教育部主事、视学、编审员，山西、热河省教育厅长，绥远实业厅长等职，其中1923－1929年间，应冯玉祥、商震等军政要人之邀，参赞莲幕。1929年，因疲于军阀间的争斗，主动离开军政界，次年春返沪置办实业，先后创办开成造酸厂、开明电器厂、建夏化学工业厂等实业公司，并均任首任公司经理。

受浙东家乡文化和儒商家庭教育的濡染，虞和钦的科学中国化实践，表现出明显的宁波帮特点。他的科学中国化实践，多为始创性的工作，曾与一些志同道合者一起或独自创造了不少“中国之最”。中国近代的新型知识分子与传统的士大夫，虽然在知识结构、价值观念乃至精神气质与社会行为等方面截然不同，但都有一共同特点，即“始终以人文精神为指导之核心”。虞和钦少时诵经读史，作文写诗，弱冠后改业科学，虽成绩卓尔不凡，但入仕，特别是从军后，便少有涉及，而于诗文习作，却一以贯之，且年愈长其功力愈湛深，为近代一作手；中年起，他又开始钟情于古琴、书法、舞蹈等艺术。20世纪30年代中期，他曾一度隐于诗、书、画、琴、舞，自号“五隐先生”。正所谓早岁“德涵新旧，学贯中西”，晚年“隐居沪渎，自号五隐”“乐诗，好舞，癖书，而又海上第一藏琴家也”³。

 1943年4月25日，因建夏化学工业社经营事，虞和钦赴技师毛廷襄处议事，回家时遇大雨，衣服尽湿。次日，身体发烧，后发展为急性肺病，次年引发为胸膜炎。1944年6月，入位于新闸路1750号的中国红十字会第三医院（1945年抗战胜利后更名为上海市立平民医院，1948年停办）治疗，但病情日渐加重，便出院到上海永康路（1943年10月之前称“雷米路”）38弄兴顺北里45号二楼次子虞先得（1907－1985，字渭臣）寓所养病，最终于1944年8月12日在此离世。

二、虞和钦在上海法租界内的莳薰精舍

古今不少文人、学者喜欢给自己的居室或书斋命名，以表明志向，寄托情怀，或自警自勉，虞和钦自不例外。他在家乡浙江镇海柴桥、北京西城、山西太原和北京西山，置有产权之居，均名其曰“莳薰精舍”⁴。

 1930年4月，虞和钦从北京返回上海，兴办实业。但晚年在沪期间，他未有置业，先后在西藏路（今西藏中路）、泗泾路、蕴藻浜（即今宝山区蕰藻浜与逸仙路交汇处）、霞飞路霞飞坊25号、萨坡赛路（今淡水路）12号、愚园路225号华亭书屋、白克路（今凤阳路）194号华亭书屋、迈尔西爱路327号（今茂名南路159弄8号）3楼等处租屋居住过，并将其租赁的居室也称为“莳薰精舍”，其中几处就位于法租界内。

霞飞坊25号是虞和钦于1933年秋租借的。霞飞坊即今淮海中路927弄淮海坊，属于当时上海比较高档的住宅，由教会普爱堂于1924年投资建造，占地面积为17333平方米，共有3层砖木结构房屋199幢。新中国成立前，先后寓居过的知名人士有住3号的学者、翻译家、开明书店编辑所所长夏丏尊，住26号的竺可桢，住33号的剧作家陈西禾与影星路明夫妇、电影皇后胡蝶，住56号的实业家、建国后上海市第一任副市长盛丕华和他的儿子盛康年，住59号的开明书店编辑索非、作家巴金、上海法政学院教授许鸿飞，住64号的鲁迅夫人、民主促进会创始人之一许广平和鲁迅之弟、生物学家周建人，住99号的著名画家徐悲鸿，住108号的上海美专和杭州国立艺专教授高乐宜等⁵。关于霞飞坊25号，《申报（本埠增刊）》的广告《召顶》有详细的描述：“单幢三层楼，坐北朝南，空气新鲜，距法国花园极近，电车、公共汽车直达门口，装有自动电话、电灯、电铃、浴室、冷热水管、抽水马桶，尚有新式家具。”⁶ 虞和钦住进霞飞坊25号后，以庭作院，杂植花木，并针对此生活写了一副对联：“诗书塞座外，桃李罗堂前，元亮家贫，幸有故人，时来送酒；一寸二寸鱼，三竿二竿竹，兰成园小，应无余子，再与争墩。”此时，他的长子虞先觉（1900—？，字莘夫）、次子虞先得先后携家眷来住，一家十几口聚居一块。虞和钦有感于此，赋诗《偪室吟》，对其镇海柴桥老家和后来在北京西城、北京西山，太原浙江会馆旁所置的房产，以及晚年在上海所租借的寓所，进行了传神的描述：“旧都有宅不能往，重门曲槛锁蛛网；蛟川敝庐不得归，庭院深深久掩扉；绛楼高矗西山麓，又让譍门看修竹；曾营三窟究何补，终藉一椽寄家族；去儒就官官就商，时移事异空周章。”⁷

图2  2020年7月24日，虞和钦于1933—1934年间租住的上海霞飞坊25号正门、后门（右）摄影

 1934年2月21日，虞和钦夫妇携儿子先觉、先得两家移居萨坡赛路12号。萨坡赛路12号是一座经典的石库门三层楼房，1946年起门牌号先后改为英士路92弄1号、淡水路92弄1号，1949年前为尚贤妇孺医院分诊所所址，1949年后曾是“红色牧师”董建吾（1891—1970，曾用名董选青，化名周继吾、王牧师）晚年的住所，1996年被拆除，原址在现博银国际大厦东侧处。1934年3月1日，为免劳往返，虞和钦将其于1932年冬创设的国际舞学社由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1690号迁至萨坡赛路12号。当时，虞和钦住12号三楼小阁，舞学社位于12号一楼。虞和钦曾分别为此处的居室和舞学社各题一楹联。前者为：“小楼一角，烧饼一盂，老境别开新活计；佳句盈囊，奇书盈簏，归巢重认旧因缘。”后者为：“时运如矩，虽折足剖心，终难济世；年华易迈，惟酣歌狂舞，资以保身。”⁸ 是年10月，虞和钦聘请了刚再次从日本回国，后成为中国舞蹈艺术家、舞蹈理论家、教育家的吴晓邦（1906—1995，江苏太仓人）到萨坡赛路12号国际舞学社教授交际舞。

图3  1934年虞和钦租借的萨坡赛路12号寓所位置图（蓝本：1940年版《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下册》P.98-99）

 1939年，虞和钦开始在迈尔西爱路327号3楼租住。迈尔西爱路327号为今茂名南路159弄8号。159弄小区为西洋现代式住宅，红砖木质、砖混三层结构，建于20世纪30年代，其中7—9号后来加为五层，已失去“老房子”的味道。159弄小区为上海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不可移动文物，不仅彰显着老上海风情，还是近现代不少名人的故居所在地。例如，浙江海宁籍的书画收藏大家钱镜塘（1910—1983，字德鑫，晚号菊隐老人）曾住2号，中国当代歌星、一级演员沈小岑（1957—）曾住6号二楼，9号是20世纪40年代被誉为“歌仙”、中国近现代著名作曲家陈歌辛（1914—1961，原名陈昌寿）妻子金娇丽娘家，11号二楼是北大才女、“文革”期间被冤杀的林昭（1932－1968，原名彭令昭）与其母亲、中国近现代进步女性许宪民（1908—1975）的故居⁹。虞和钦将此居也称为“莳薰精舍”。这在一些文献中有所反映，如1942年7月5日、6日、13日，上海的《社会日报》刊载虞和钦所作的《公园曲》《悼美珍》等诗，就是冠以“莳薰精舍近作”系列的。

三、后防实业：开明电器厂

 1938年初，中日战事使得上海形势日趋不利，虞和钦自思年老力衰，不能为国效力，深感惭愧，便计划赶赴陪都重庆，为国家后防工作尽一份绵薄之力。后在其次子虞先得的劝谏下，未能成行，改为留沪投身后防实业，即筹设开明电器厂，任其筹备主任，并开始招股。因时值乱离，招股殊难，幸得沪上实业界的友人、上海益记海味行经理傅潞卿等人的帮助，凑足股款2万元。发起成立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除了虞和钦、傅潞卿外，还有虞和钦胞弟虞和寅（1884—1959，字自畏）、虞和钦次子虞先得等29人，其中不乏当时沪上各界闻人，如中国近代航运业巨子虞洽卿（1867—1945），中国近代著名化工实业家、上海大丰公司创办人林涤庵（1878－1953，又名林森），中国近代杰出医学家、上海市医师公会第一任会长余云岫（1879—1954，字岩）等。1939年3月12日，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厂房设在上海法租界甘世东路150弄（今嘉善路140弄）兴顺东里三弄6、7号。次日，在上海虞洽卿路（今西藏中路）宁波旅沪同乡会举行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股东会议，公推曾任镇海县立高小校长、教育会会长的乌崖琴（1889—1981，名人垚）为会议主席（后任公司董事长），与会股东27户。会上，虞和钦当选为公司董事（共7人），并被董事会聘为公司经理（副经理为傅潞卿，工程师为虞先得）。

图4  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发起人履历表之一、之二(来源：上海市档案馆)

 1939年5月11日，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委托立信会计师事务所在当局相关部门进行企业注册和商标注册。注册的公司性质为股份有限公司，以制造各种电灯泡及他种电器并经销各该项出品为营业范围¹⁰；注册的商标名称为“天球牌”和“地球牌”等，注册的出品名称为哈夫泡、可乐泡、工厂泡、烛形泡、管形泡等种类电灯泡，注册的产品行销地为上海及新加坡、菲律宾和南美洲等国¹¹。据许晚成编、上海龙文书店1940年7月出版的《战后上海暨全国各大工厂调查录》介绍，当时开明电器厂的职工共80名，重要职员有：林秀芳、周芳、焦海廷、郑祖惠、周玉泉；注册资本2万元，注册的商标有“月球牌、天球牌、地球牌、开明牌”4种。是年5月13日，为扩大影响，开明电器厂公司特通过天蟾电**家播送特别节目“滑稽大会串”，时间从中午12点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2点¹²。是年5月15日—6月4日，开明电器厂生产的灯泡在位于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与慕尔鸣路（今茂名北路）路口的上海新市场上海商品展览会公开展示，并接受商品审查委员会的审查¹³。

图5  左为开明电器厂在《申报》上刊载的独家播送特别节目“滑稽大会串”广告（来源：《申报》1939年5月13日第4版），右为开明电器厂在《申报》上刊载的“天球牌”“地球牌”哈夫泡广告（来源：《申报》1939年6月4日第13版）

开明电器厂除自制本牌电灯泡外，也代客设计特制定牌式样（如出品过“双呆牌”及“国会牌”电灯泡¹⁴），“磅份、光度及图记悉听尊便，所出灯泡发光明亮，用电节省，使用耐久，定价公道”¹⁵。开明电器厂投产后，所出的各种灯泡，货精制良，销路颇旺，故后又续招股本，添置机器，增加出品。

 1940年9月11日，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再次进行商标注册。注册的商标名称仍为“天球牌”和“地球牌”，注册的出品名称为哈夫泡、可乐泡、工厂泡、烛形泡、管形泡等种类电灯泡，注册的产品行销地为本外埠及泰国、印度、新加坡、菲律宾和南美洲等国¹⁶。

图6  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第二次注册商标信息(来源：上海《国货商标汇刊》1941年第3集第83页)

据许晚成编、龙文书店编辑部1943年1月出版发行的《上海暨全国工商行名录》，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经理为虞和钦，厂长兼技师为虞先得，厂房为甘世东路150弄6号、7号，注册的商标有“天球牌、地球牌”2种，工厂职工为53人¹⁷；据申报社1945年4月出版发行的《上海工商名录》，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为乌崖琴，董事为虞和钦、傅潞卿等8人，监察人为林九如，虞自畏，总经理为虞和钦、副总经理为傅潞卿，厂长为虞先得，注册资本为50万元¹⁸。

四、余言

从开明电器厂厂址到虞和钦在上海法租界的最后一处“莳薰精舍”，步行距离不到900米，这或许是虞和钦选择租赁迈尔西爱路327号3楼的重要原因。开明电器厂是虞和钦创设科学实业的典范。它的成功开办与出货，除虞和钦的努力外，工厂的工程师虞先得也功不可没。虞先得于1924年毕业于国立北京师范大学附中、1930年毕业于国立北平大学工学院（今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工业大学部分专业前身）电机工程系，曾在中国首家民族照明企业、中国第一只灯泡制造者——中国亚浦耳电器厂（原名“中国亚浦耳电灯泡厂”，创办人为虞和钦柴桥同乡胡西园，现上海亚明照明有限公司前身）和虞和钦于20世纪30年代初创办的开成造酸厂当工程师，有很好的科技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开明电器厂更是虞和钦晚年意欲为国效力的产物，且为他兴办实业中经营时间最长、产品销路最好的一例。对此，他本人也颇感自豪，曾于1942年写道：开明厂所产的各种灯泡，“虽内地各埠因干戈阻绝，未易运往，然销售于国外，如暹罗（泰国——编者注）、印度、新嘉坡（新加坡——编者注）、菲列滨（菲律宾——编者注）者，每月约五六万只，迄今三年，其营业固方兴未艾也。”¹⁹ 虞和钦1944年过世后，虞先得逐步收购开明电器厂股份有限公司股份，使其成为独资有限公司，并更名为“开明灯泡厂”，亲任总经理和总工程师，注册资本为2000万法币，出品“天球牌”和“地球牌”电灯泡²⁰。1953年上半年，开明厂与天光灯泡厂、永亮电器厂、彗星协记灯泡厂、中国荧光灯厂等五厂合并，成立一公私合营企业——上海天明电照厂股份有限公司²¹。1958年，天明电照厂又并入中国亚浦耳电器厂，1959年10月中国亚浦耳电器厂改名为上海亚明灯泡厂。该厂后来为我国照明光源的龙头企业，曾承担北京奥运鸟巢中轴大道、天安门城楼、人民***、上海展览中心、八达岭长城等重大照明工程业务，并获得了公认的好评。如今，上海亚明照明有限公司名中的“明”字，向人们昭示，其源头之一的开明厂是不应被后世所忘记的。

图7 《国立北平大学工学院一九三零级毕业同学录》中的虞先得肖像（虞哲谅提供）

原载《上海法租界史研究》第四辑，原文浏览：虞和钦与上海法租界内的莳薰精舍、开明电器厂.pdf。

注释与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