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中国,“科学”与“理性”是使用频率极高的术语之一,“科学”与“理性”的旗帜四处张扬。那么,何为科学?何为理性?它们的关系又如何呢?
一、关于科学
从唐朝到近代以前,“科学”一词曾偶尔出现在汉语典籍之中,但只是作为“科举之学”的略语,如南宋思想家、文学家陈亮(1143-1194)的《送叔祖主筠州高要簿序》写道:“自科学之兴,世之为士者往往困于一日之程文,甚至于老死而或不遇。”现代汉语中的“科学”一词,实则来自日本对西文science一词的翻译,而science又来源于拉丁文“scientia”,原意为“知识”“学问”的意思。其实,science在16世纪刚开始从西方传到日本和中国时,中日两国都译为“格致”“格物”“穷理”这类术语。1874年,日本近代史上著名的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曾留学荷兰的西周时懋(1829-1897),受法国哲学家孔德(Auguste Comte, 1798—1857)知识分类思想的影响,将science理解为“分科之学”,并译之为日文“科学”。1879年,日本近代政治家伊藤博文(1841-1909)在呈给日本天皇的教育提案中提出了“高等学生必须接受科学教育”的主张,表明日文“科学”一词将开始被日本社会广泛采用。1897年,中国的维新人士在上海筹办大同书局,组织译书,以推动变法。梁启超在是年11月15日的《时务报》上介绍了康有为于1895年编写的《日本书目志》,其中列有《科学入门》和《科学之原理》。“科学”一词就这样首次从日文汉字变成了中文汉字。经过百余年的演变和发展,并赋予了丰富的内涵,“科学”现已经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词汇之一。
尽管“科学”在今天是一个妇孺皆知的词汇,但由于科学在它的历史发展中表现为建制、方法、知识、生产力和信仰等形象,体现出不同的特征,人们对其定义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者说要一劳永逸地界定科学的内涵和外延,都是相当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不过,受人类本性和求知欲望的驱使,人们还是不厌其烦地从不同角度去界定科学。
有的学者从当下中国人对科学理解的角度,认为科学在现代汉语的日常用法中大致有两个基本的方面。一种用法是指某种社会事业,指称一个人群以及他们所从事的工作,这个人群就是科学家或者科技工作者,这项事业就是“科学”。中国目前实行“科教兴国”的国家战略,这里的“科”字,即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的,意思是说,要依靠科学技术专家以及他们所从事的科学技术事业来振兴国家。另一种用法是指某种价值判断,即“科学”经常指对的、正确的、真的、合理的、有道理的、好的、高级的。比如我们说“你这样做不科学”,是说这样做不对、不正确、不应该,如“决策科学化”,指决策要合理化,不能主观蛮干,“科学发展观”指某种合理的、均衡的发展观,即要纠正某种唯GDP主义的发展、竭泽而渔不计后果的发展、导致两极分化的发展,等等[1]。
有的学者从西方的语境出发,认为科学是在理性、客观的前提下,用知识(理论)与实验完整地证明出的真理,是以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倡导的实证主义,意大利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 1564-1642)为实践先驱的实验方法为基础,以获取关于世界的系统知识的研究,分为以自然现象为对象的自然科学和以社会现象为对象的社会科学,从而与艺术、哲学、**、文学等相区别。现代科学,还包括以人类思维存在为对象的思维科学。
有的则从中国语境下和基于“信息复杂全息人”的视角,认为科学应是满足人类需要且与知识相关的社会实践活动,即其不但具有知识体系、研究过程、社会建制维度方面所蕴含的意义,还具有思维方式和行为规范维度上的含义。也就是说,“科学”既可以作为研究自然、社会、人类行为的一种思维方式,也可以作为人类个体日常行为规范的准则,如“科学发展观”已经成为我国进行社会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指导思想[2]。
还有的从学科分支来界定科学,即科学意味着一种门类的学科总称或科学的各个分支学科,有自然科学视角下的“科学”和社会科学视角下的“科学”。自然科学视角下的“科学”内涵在于寻找隐藏在自然现象背后的规律,但不包括研究为什么会存在这些规律。在自然科学视角下,“科学”是理论说明的学科;是研究物质的运动、变化与发展规律的;是以“人”外之物为研究对象,其研究的主体“人”;是取向于研究本来客观存在的、在其直接给予性中的自然之广阔的认知领域。社会科学视角下的“科学”的内涵是用一定方法研究人类社会的种种现象,如社会学研究人类社会(主要是当代),政治学研究政治、政策和有关的活动,经济学研究资源分配;社会科学视角下的“科学”研究的是“人”[3]。
一些现代学者不赞同把科学仅仅看作知识体系,而更认为科学是知识的创造和加工的过程。例如,美国科学社会学家、科学学专家小李克特(Maurice N. Richter,Jr, 1931- )认为,科学是“一种社会地组织起来探求自然规律的活动”,可谓与保加利亚学者伏尔科夫(Г. Н. Волков, 1927—2010)的看法异曲同工:“科学的本质,不在于已经认识的真理,而在于探索真理”,“科学本身不是知识,而是产生知识的社会活动,是一种科学生产”。
比较起来,在关于科学的众多的说法中,英国著名物理学家、科学学创始人贝尔纳(John DesmondBernal, 1901-1971)的观点最全面、内容最丰富。他认为,科学“不能用定义来诠释”,“科学”或“科学的”一词,在不同场合有着不同的意义,因此科学有众多不同的形象,每一个形象都只反映科学本质的某一个侧面。在贝尔纳看来,科学是“一种建制”,可吸引成千上万人为它工作;是“一种方法”,即科学家从事科学活动所凭借的一整套思维和操作规则;是“一种累积的知识传统”,即科学的积累性、继承性,使得科学“不同于人类的其他大建制,如**、法律、哲学和艺术”;是“一种维持和发展生产的主要因素”;是“一种重要的观念来源”,即科学不仅能发挥实用功能,也具有理论功能[4]。
当然,如果从准确、可验证性并能达到普遍公认的角度讲,科学一词仅指自然科学,其研究对象为自然界的物质形态、结构、性质和运动规律,是人类改造自然的实践经验即生产斗争经验的总结,包括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基础科学和天文学、气象学、农学、医学、材料学等实用科学。用发展变化的眼光来看,这种科学是人类诸多活动的一个组成部分或一个部门,其根本目标或直接职能是求真——探求关于客观世界的正确的和精确的知识。这样,科学既是探究新知识的活动,也包括这种探究活动的结果即知识体系。据此,科学具有两个基本特征:(一)科学属于生产力的范畴,即作为知识体系,科学与其他社会意识形式或思想体系(如政治法律思想、哲学、**、艺术等)有很大的不同,有“一般社会生产力”即“知识形态上的生产力”的属性;(二)科学不仅是知识体系,而且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由科学家或科学共同体所从事的认识活动。本书的叙述主要就是在此种意义下而展开的。
二、关于理性
“理性”(英语: reason)一词最早源起于希腊语“逻各斯”(希腊语: λόγος, 英语:logos)。在罗马时代,译成拉丁语:ratio。Ratio的拉丁语原意是计算金钱,但在等同于逻各斯后,成为哲学上广泛使用的术语。其译成法语后,成为法语:raison,最后形成了英语“理性”(rationality)与“理智”(raison)的词根。作为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经典概念,“理性”最早始于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 约公元前540-前470),而古希腊爱奥尼亚哲学家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 公元前500-公元前428)的话表述了理性观点的精髓:“理性**着世界。”他说:“理性在动物中,也在全部的自然中作为秩序和一切安排的原因而出现时,看起来头脑冷静,截然不同于其前辈。”阿那克萨戈拉关于理性的说法在哲学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为他由此把一种抽象的原则引入了事物的本质之中[5]77。之后,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理性是人类独有的一种能力。到了当代,美国著名哲学家罗蒂(Richard Rorty, 1931-2007)则对理性的定义作了三种区分:理性的第一种含义就是使用语言的人类比不使用语言的类似人的动物更优越,因为人类用现代技术武装起来更能适应周围的环境,这层意义上的理性有时被叫做“技术理性”;理性的第二种含义是人类特别被赋予的一种要素而动物却没有,这种在人类身上所具有的要素就是人的思维能力,它不仅仅是一个适应环境的问题,这种理性思维能力能使人们辨别善与恶、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理性的第三种含义大致与宽容同义。西方文化的传统经常把这三种含义综合在一起使用,但在这三种含义中,第一种含义即“技术理性化”在我们这个时代占据了**地位,技术理性要发挥它的作用,必须通过一定的方法才能达到[6]56。
不过,在当今普通人的眼中,理性首先是指人类的一种认识活动,即人们形成概念,进行判断、分析、综合、比较,进行推理、计算等方面的能力。其意思和“感性”相对,指处理问题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和自然进化原则来考虑的态度,考虑问题、处理事情不冲动,不凭感觉做事情;其目的在于获得关于事物存在、变化或彼此之间联系的真知。在认识论意义上,理性指的则是理性认识活动及认识的逻辑性和辩证性。从这一意义出发,理性泛指思维能力所支配的人的理智的、得体的、有利于生存发展的行为及其属性。在这一意境下,理性不仅融入社会实践的要求,而且渗入**道德的要求。因此,理性具有“两个维度:理论的和实践的。理论维度对应于这种令它的所有听众都表示赞同的话语。至于实践维度,则表达了这一要求:即这种赞同包含了同意按照这种话语规定的指示去做”[7]。
三、科学与理性的关系
科学是人类理***的重要内容,它的萌发和成长是人类理性成熟和发展的重要成果。而科学的发展,同样使得理性具备了实践活力,并随着科学进步和时代发展而被赋予了不同的内容。科学和理性密切相连,科学本身被视为一项理性的事业。
科学对理性的影响主要表现为:第一,科学发展深化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为人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提供材料;第二,科学是理性精神的重要来源;第三,科学有助于推进社会民主自由。理性对科学的影响主要表现为:第一,理性思维在科学认识中有重要作用;第二,理性为科学提供坚定的信念支持,提供人们进行科学活动的根据和理由;第三,理性为科学发展提供相对民主、宽松的发展环境,廓清科技发展的方向,影响科学的作用范围。可见,科学是人类理***的重要内容;科学在理性的关照下前进,理性在科学的发展中升华。人类的文明进步,不仅需要科学的空前辉煌,而且需要理性的充分发展。理性作为生存智慧,是一种思考与行动相结合的行为态度。这种态度鲜明地体现在科学知识所揭示出的世界图景、科学工作者的精神风貌和气质,以及科学共同体的行为规范、价值取向和道德准则中。科学和理性之间是彼此渗透,相互融通的。随着科学发展和时代进步,科学更趋向于明智和合理,理性则更趋向于科学和正确。科学和理性的彼此渗透和融通,促进了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全面发展,迎来了科学和人文融通的新阶段,加速了人类社会“科学生活”的进程[7]。
“理性”这个由古希腊人发明,用来指某种建构智慧方式的概念,对科学概念产生了决定性影响,而后来科学又在对人类的改造中起了巨大的作用。科学成为理性的代表或化身、理性方法的典范、理性精神的用武之地。科学生活的本质是典型的理***,即按正确的理由和合理的根据而进行探究活动的生活形式。科学知识前沿涉及的东西,像空间、时间、质量、相互作用、宇宙或自然的韵律和图式等等,都隐含在物质的深层结构中。这些对于感官来说并不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理性却至少可以让人们部分地把握它们。理性在科学中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更不必说感官提供给人们的假象要用理性鉴别和矫正,感觉资料要用理性整理和诠释。
作为人类在文明的进程中思考和认识世界的一种表现形式,理性不依赖神秘的权威,也不依赖虚无的假设,它只运用自己所积累的经验和创造的理论来思考和认识世界。人们常说的要诉诸理性,实际就是指运用科学知识、生活经验以及由此形成的思维方式来认识事物、表述事物。现在,人们大都相信,人类凭借理性的力量就能**一切,以科学技术为主要特征的科学理性更是成了人类战胜一切的法宝。最近,科学史学者吴国盛在其新著《什么是科学》(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取“科学”的广义含义:“知识”,提出了关于科学的“历史类型学”,认为在历史上出现过三种突出的“科学类型”:希腊理性科学、欧洲现代数理实验科学、博物科学。其中数理实验科学属于理性科学的变种,因此严格说来,人类历史上只有两种科学类型:理性科学和博物科学。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有自己各具特色的博物科学传统,但只有希腊-欧洲文明有理性科学传统。
科学理性是人类文明进程的必然产物,它很自然地源于原始的**、神活,并经历了跌宕的发展历程逐渐走向科学的未来。尽管理性紧密地联系着科学,但是有许多问题目前的科学也无法给人们以确切的回答。此时理性中某些神秘性权威,会帮助或启示人们对一些未知事物给予某些理解。在这种理性的思维中,神秘的成分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不过这种理性中的非科学因素会随着文明的进程逐步减少。正如中世纪有“最后一位教父”和“经院哲学之父”之称的安瑟伦(Anselmus, 约1033—1109年)所说的,我们“应该由信仰进展到理性”。人类理性的发展实际上是一头连着**、一头连着科学[5]76, 78-79。因此,本书的内容,也涉及理性中的非科学因素,如**,甚至一些所谓的“非理性”的东西,如猜测、灵感、顿悟。
参考文献
[1] 吴国盛. 现代中国人的“科学”概念及其由来[J]. 人民论坛, 2012(2):126-129.
[2] 张天波. 事论[M]. 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 2014:512.
[3] 樊小蒲, 赵强, 苏婕. 科学名著与科学精神[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2013:2-4.
[4] 吴炜, 程本学, 李珍. 自然辩证法概论[M]. 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 2015:58-59.
[5] 刘鹏飞, 徐乃楠. 数学与文化[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2015.
[6] 牛秋业. 不可通约——费耶阿本德的科学哲学研究[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2010.
[7] 许浩. 科学与理性的辩证关系探析[J]. 学术论坛, 2006(2):41-45.